贺永星等人被抓后，金香蕉互助组目前仍正常运作。本报记者钱昊平摄

　　■核心提示
　　
　　焦作市一果品市场内，同是批发香蕉的21名商户结成了互助组，统一采购统一定价。互助组成立后，与个体经营商户发生了一些纠纷。据公安机关调查，互助组曾剪断一商户的电线、偷偷踩踏了一名商户的香蕉等。
　　
　　纠纷过后，几名互助组成员被抓，被指控破坏他人经营。之后，案件几经变化，在经历了“警察打人”，“异地管辖”等几个环节后，他们被指控为“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今年9月，被定为河南省政法委打黑除恶跟踪督办案件。
　　
　　站在被告席上，45岁的贺永星说：我们不是黑社会。
　　
　　11月4日，河南省孟州市(焦作下辖的县级市)法院，贺永星等5人因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罪”而出庭受审。
　　
　　早上7点不到，陆续有水果商贩赶到法院，只有15张旁听证，大约200多人站在铁门外等候，直到晚上7点多庭审结束。
　　
　　被捕前的贺永星，在焦作市丰收路上的蔬菜果品交易中心(下称果品市场)做香蕉批发生意，已有约20年时间，与许多水果商贩相熟。
　　
　　“不相信老三(贺永星)是黑社会，他平时很愿意帮助别人。”邻县温县的蒋继才一直从贺永星处进货，他说很多人放弃了生意赶去法院。
　　
　　“黑社会的帽子扣得太重了，这也就是商户之间的一些纠纷。”果品市场经理朱爱国也去旁听。
　　
　　案件审理的同时，焦作市公安局在孟州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案情。
　　
　　焦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德有说，可能贺永星做过好事，但助人与违法是两回事。
　　
　　香蕉引发的矛盾
　　
　　有人将商户党政军的招牌拿走了，他重做了一个，又被用漆抹黑了
　　
　　“第一个想法是香蕉被偷了。”党政军说。他是贺永星案件的刑事附带民事部分的原告。
　　
　　党政军也是果品市场的商户，以批发香蕉为主。去年10月16日清晨，他推开恒温库，看到香蕉散落一地。
　　
　　他很快发现，不是有人偷香蕉，因为数量没少。
　　
　　“我怀疑是他们干的。”党政军说出了怀疑对象，警方调查后证实了是他的竞争对手、“金香蕉互助组”(下称金香蕉)的4个人干的。
　　
　　金香蕉是市场内21户以批发香蕉为主的商户组成的互助组织，成立于去年4月8日，由贺永星牵头。
　　
　　成员吴明付说，金香蕉成立后，统一采购统一定价，降低了成本，也避免了过去因恶性竞争形成的相互压价的情况。
　　
　　卖香蕉为主的商户中，唯有党政军没加入，他的观点与贺永星不同。他老婆戚荣说，当时想，万一合起来不挣钱，家里四个孩子没法养，“觉得单独做，挣钱的把握大一些”。
　　
　　去年3月底，党政军在金土地农贸市场的冷库中存放了一些香蕉。
　　
　　而金香蕉成立前的4月1日也在金土地租了两个冷库，包括已被党政军使用的那个，平均日租金1300元。
　　
　　4月1日后，党政军的香蕉继续在冷库放了5天，金香蕉索要租金，党政军拒绝给。他接受采访时说，“我先用的，怎么可能给他们钱，再说要给钱也是给金土地，我还有9000元押金在金土地那里。”
　　
　　没过几天，有人在夜间将党家的招牌取走扔掉了。党政军重新制作了一个，又被人用漆抹黑。
　　
　　4月14日早上，金香蕉以冷库费没交为由，阻止党政军向两家超市运送香蕉，最后在警察干预下，香蕉得以运出。
　　
　　4月的冲突不断，党政军家恒温库的玻璃被砸碎一次，制冷机的进水管被拔过一次，警方调查，这两次也是金香蕉的人所为。
　　
　　双方此后没有正面冲突，偶有小摩擦，诸如给水果喷药影响对方其他品种的水果质量，或因洒水给对方造成一些不便之类。
　　
　　去年10月15日晚上，金香蕉成员孙明亮、吴建厂等人翻进党家的恒温库，推翻香蕉后又踩踏了一些。司法机关最终确认造成损失9562元。
　　
　　架电线与被捕
　　
　　白永军架电线被阻挠，双方发生冲突，互助组的3名成员被警方带走，后2人被逮捕
　　
　　金香蕉的5人后来被指控“八宗罪”，除了与党政军的上述6次纠纷外，另两宗，是与商户白永军的两次纠纷。
　　
　　白永军原是金香蕉的成员，后来退出了。
　　
　　“开始我不想加入。”白永军的老婆刘爱枝说，自己脾气不好，怕跟人关系处不好。后来碍于贺永星的面子，白永军加入了，不过刘爱枝单干。
　　
　　去年5月，刘爱枝从海南发了一车香蕉，被贺永星知道了，当晚她摊位的电线被剪断。刘爱枝认为这是贺永星指使人干的。
　　
　　剪电线是贺永星等人被指控的“犯罪事实”之一，参与此事的周新安今年11月4日在法庭上说，“合伙之后，个人的线没用，就剪了，也是经过市场电工同意的”。
　　
　　刘爱枝说，后来有次贺永星想用她家的制冷机，她没给用，说要收钱，“他可能不高兴”。
　　
　　去年9月，白永军退出互助组。去年10月的一天晚上，白永军要在市场内架线，金香蕉的人去阻止，称晚上扰民，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警察去调解，最终白永军将线架上了。
　　
　　去年10月23日，金香蕉成员周新安和耿素敏被焦作市解放区公安分局带走，24日正式立案。
　　
　　后来为贺永星辩护的北京大地律师事务所律师毋战斗认为，先抓人后立案，违反了刑诉法。对此，11月4日焦作市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上，焦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德有回应说：“公安机关以事实为依据，法律程序为原则，不存在违法办案”。
　　
　　去年10月25日，金香蕉的另一成员吴建厂被警方带走。
　　
　　11月16日，焦作解放区公安分局向区检察院申请对周新安、耿素敏、吴建厂三人实施逮捕，理由是涉嫌强迫交易。
　　
　　检察院未批准逮捕耿素敏，公安局后来将其释放。另两人被逮捕。
　　
　　涉嫌刑讯逼供
　　
　　21岁的孙明亮被释放后，听力不行了，神情恍惚，总说头疼
　　
　　事出后，金香蕉另一成员，正在南方收购香蕉的孙明亮被列为网上通缉犯。
　　
　　孙明亮去年10月15日与吴建厂一起进到党政军的恒温库，推倒了香蕉。去年12月26日，孙明亮在广东被当地民警抓住。今年1月15日被带回焦作。
　　
　　公安机关提请逮捕孙明亮时，检察院没批准，今年2月2日，孙明亮被释放。
　　
　　回家后，其父孙金乾发现21岁的儿子很多话都听不清楚，神情恍惚，总说头疼。当时正值春节，未及时就医。春节后，孙明亮被诊断为左侧鼓膜损伤(穿孔)。
　　
　　孙明亮说，他在看守所遭到警察殴打，打人的主要是解放分局刑侦大队机动中队指导员连波。
　　
　　今年11月4日在法庭上，孙明亮说警察当时还骂他，有时一整天不给吃喝，有几次警察自己写好询问笔录，直接让他签字。
　　
　　今年3月，焦作市解放区检察院开始侦办连波案，连波后来承认他动手打了人。
　　
　　5月23日，检察院以涉嫌刑讯逼供，对连波提起公诉。
　　
　　刑讯逼供案延期
　　
　　“没想到很快发生了变化。”孙明亮的父亲说，快开庭时他们被通知案件延期
　　
　　5月23日，孙明亮接到了检察院的告知书———他有权委托附带民事诉讼代理人，开庭日期定在6月13日。
　　
　　“以为要为孩子讨回公道了，没想到很快发生了变化。”孙金乾说，6月初，他们又接到通知，说连波案延期审理，延至什么时候则未通知。此案目前尚未开庭。
　　
　　孙金乾当时并不知道，连波案延期的同时，检察院又收到了材料，公安机关再次希望逮捕孙明亮。
　　
　　据检察院内部人士说，检察院认为孙明亮并不构成逮捕条件，一直没批捕。
　　
　　6月17日，焦作市公安局将金香蕉成员的案子指定孟州市公安局异地管辖，随后，检察院、法院一并转由孟州市管辖。
　　
　　11月4日，焦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德有解释说，案件处理过程中，金香蕉的人提出解放区公安分局某副局长与案件有利害关系，所以案子就指定异地管辖了。
　　
　　案件移交一周后，6月25日，孟州市检察院批准逮捕孙明亮。
　　
　　6月26日，孙金乾听说儿子上厕所时被几个穿便衣的人带走了。到晚上没见儿子回家，他便报了警，警方说不知情。
　　
　　找了一周没下落，孙金乾在《焦作日报》上登了寻人启事，同样没消息。又过了一周，公安机关送去了《逮捕证》。
　　
　　与孙明亮同日被批捕的，还有金香蕉的牵头人贺永星。
　　
　　早在今年2月1日，去南方采购水果的贺永星已被列为网上逃犯，7月9日，他在海南被当地公安机关控制。
　　
　　被控“黑社会”
　　
　　再次被起诉，罪名里多了一项“黑社会”。9月，被定为省政法委督办案件
　　
　　在贺永星被逮捕之前，金香蕉成员周新安、吴建厂被检察机关指控涉嫌破坏生产经营罪，案件定于今年6月中旬开庭。6月初，两人的家属接到通知，说对他们的起诉撤回了，原因未交代。
　　
　　此后，案件转由孟州市司法机关处理。再次被起诉时，他们被控涉嫌的罪名里，多了一个———“黑社会性质组织”。
　　
　　焦作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李向东11月4日说，党政军、白永军二人曾到公安局上访，控诉金香蕉欺负他们，他本人接待过一次，后来市公安局局长对此案做了批示。去年年底，焦作市政法委将此案列为打黑除恶跟踪督办案件。
　　
　　今年8月5日，孟州市公安局在起诉意见书中称这几人逐步形成了“以贺永星为首……吴建厂、孙明亮积极参与的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将贺永星、孙明亮、周新安、吴建厂、李建岗(6月25日孟州检察院批准逮捕)5人移送孟州检察院。
　　
　　今年9月2日，河南省打黑除恶协调领导小组，将该案列为省政法委打黑除恶跟踪督办案件。
　　
　　10月7日，孟州市检察院在起诉书中指控金香蕉5人是“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指控贺永星是组织领导者。
　　
　　11月4日在法庭上，律师毋战斗提出，根据我国相关法律，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需要具备“有国家工作人员作为保护伞”“有一定经济实力”“违法犯罪行为严重危害社会或经济秩序”等构成系列，而贺永星他们并不具备。公诉机关指出他们5个人已构成组织，而他们的行为已对焦作的消费者构成危害。
　　
　　法庭上贺永星否认指使成员去搞破坏行动。而此前，公安机关讯问笔录中其他人说过“贺永星叫我们……”之类的话。
　　
　　11月4日，法庭上，涉及的几人当庭翻供。李建岗称不识字，笔录看不懂就签字了，“水泥地上一跪好几个小时，膝盖都发紫了”。周新安举起右手给法官看，说手指被打折了，“不按他们讲的去说就打”。
　　
　　孙明亮则对法官称，再次被抓后，警察根本没问什么，拿了笔录让他直接签名。
　　
　　此案4日上午开庭后一直审理至晚7点多。目前法庭尚未做出判决。
　　
　　关键人物“贺老三”
　　
　　警方说，贺永星可能曾做过好事，但助人与违法是两回事
　　
　　听说贺永星他们被指控为“黑社会”，果品市场经理朱爱国说，他和一些商户很是吃惊。
　　
　　朱爱国说，“黑社会”会面临怎样的刑罚他并不十分清晰，但知道“后果很严重”，“帽子扣得太重了”。
　　
　　果品市场里，几乎人人知道“贺老三”，多数人叫他“三哥”。
　　
　　贺永星1987年冬从农村到焦作市闯荡，从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发展为市场里比较知名的商户，生意做得比较大。
　　
　　市场里一些人得到过贺永星的帮助。安徽肖县的黄文海说，1997年他刚到焦作贩卖水果时，父亲没钱看病，贺永星听说后送来500元。
　　
　　河南信阳的舒怀午说，2001年，他跟妻子到焦作时打地摊卖水果，经常从贺永星那里进货，贺听说他们有两个孩子要上学，进货时不收钱，让他们将水果卖了之后再给。2003年，两人合伙，舒怀午没本钱，贺永星一人出了。在海南的一次采购时，舒怀午遇车祸，影响了语言功能，手脚萎缩，回焦作后，贺永星还一直跟他合伙，看到电视上有什么药能治舒怀午的病，就直接去买。
　　
　　贺永星案中的受害人刘爱枝说，“老三以前人确实不错，但现在有钱就不行了，特别是去年大家合伙以后”。
　　
　　“至于是不是黑社会我也不好说。”受害人党政军说，贺老三以前确实帮助过一些人，不过他跟贺打交道并不很多。
　　
　　11月4日，焦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德有说，贺永星可能曾经做过好事，但助人为乐与违法犯罪是两回事。
　　
　　互助组织仍在继续
　　
　　贺永星说，除了经济上的考虑，成立互助组另一目的是帮助缺劳力的商户
　　
　　贺永星牵头组织的金香蕉互助组，对外称金香蕉集团，两个名字都没有在主管机关登记。
　　
　　贺永星11月4日在法庭上说，成立互助组是学习了外地的经验。他说以前一家一户经营，都没有能力去香蕉产地进货，只能依赖当地经纪人发货，费用高，且不能保证香蕉质量。成立互助组后，可派专人采购。而市场里做香蕉批发的商户大家很熟悉，“成立互助组还有一个目的是帮扶一下缺少劳力的家庭”。
　　
　　成立之初的21户，其中有3户主劳力残疾，有两户家里男人去世。而加入互助组的股金没门槛，“能交起多少交多少”。
　　
　　43岁的李景春1996年遇车祸损伤颅骨，至今不能干重活，加入互助组后，他负责打扫卫生，老婆在互助组卖货。
　　
　　平时每人每月发1000元工资，而“具体怎么分红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商议，去年下半年就出了这个事，一直拖下来了。”金香蕉成员吴明付说。
　　
　　检察机关认为，贺永星等人垄断了焦作市香蕉批发市场，控制香蕉价格，以获取更高利润。
　　
　　公安机关的案卷里，有对常从焦作进货的商贩尹小军的调查，尹小军说“大多数从金香蕉集团进货，去党政军那里进货，也没有被为难不让进的”。他说主要从金香蕉进货，是因为他们货源充足，“当然，他们要是高价卖给我，我就再高价往外卖。”
　　
　　目前“金香蕉集团”的牌子依然在果品市场内悬挂，互助组依然存在，生意也在继续。
　　
　　11月4日焦作市的新闻发布会上，当被问及“金香蕉的哪些特征符合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特征”时，焦作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向东说，法院还没判决，公安机关不作过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