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掉的不是橘子，是钱。

　　暴利水果
　　
　　砂糖橘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种水果产量很少，只在广东清远市四会这个地方有一个农场生产，因为很甜，又大多只供给南方的部队，所以叫军糖橘，后来又改名叫冰糖橘。直到十几年前，被国外所认可，在大量出口后，才改名为砂糖橘。
　　
　　今年广东省砂糖橘总产量在260万吨左右。目前清远市的四会地区仍是这种水果的主产区，但随着近几年被国内人所认可，销量远远大于产量，所以，广东的很多地方如肇庆、云浮等地也在大量种植。都是砂糖橘，但产地不一样，质量就有很大的差别。比如，最早的砂糖橘以甘甜和没有籽而闻名，而现在不少地方的这种橘子已有籽了，且口感也硬了许多，这都是在种植时，没有很好地控制受粉或与别的水果“窜”了所造成的。
　　
　　近几年砂糖橘的收购价基本维持在每斤1.2至1.6元之间，最高时达到2.4元，但这样的时候很少，一般出现在收尾果很少的时候。一些北方的水果批发商们收购之后加上运价，每斤都要翻两到三番再批发出去。批发商们的利润是很可观的，所以北方最近几年，都把这种橘子称为“暴利水果”。
　　
　　徐奎将一车烂掉的砂糖橘从二楼推到一楼，然后倒在早已堆成小山的烂橘子堆上。他说，这一个月特别累，每天往这里推100多车烂掉的橘子，心里说不出的疼。见记者在给他拍照，他苦笑着说：“不要拍我了，有那么多人想哭都哭不出来呢，去找他们聊聊吧，让他们诉诉苦，也许是个安慰。”
　　
　　徐奎是沈阳市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的一位老业户，“我在这里已经干十年了，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几万斤甚至十几万斤腐烂的砂糖橘这样被白白扔掉，真心疼啊！”徐奎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地上一大堆橘子说，“你们看，这一大堆至少有三四万斤，只是我们一个大厅近一周扔掉的橘子。在这个市场里，随便走走你就能看到很多比这还要大的烂橘子堆。”
　　
　　从今年1月到现在，作为东北地区水果批发集散地，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的200余户水果批发商陆续遭受重创：一向深受北方消费者喜爱的砂糖橘，迅速腐烂在这些一级批发商的手里，高达5000余万元的损失已经让整个市场无法承受。然而，批发商们的疼痛仍在继续，因为砂糖橘的腐烂仍在继续，并且速度惊人，似乎任何防腐措施都无济于事。
　　
　　砂糖橘的烂局每天都在鞭笞着这里的混乱、疼痛和无奈。
　　
　　烂橘之殇
　　
　　记者还想与徐奎多谈几句，但他匆匆告辞了，“我停留一会，二楼那么多人挑出来的烂橘子就要堵住过道了。”徐奎边走边说。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还有好几个人同徐奎一样，不停地往这里倒烂掉的橘子，他们全是这个市场批发业户的工作人员，每户都有一到两个人，每天不停地倒烂橘子。
　　
　　跟着徐奎的铁车，记者来到市场二楼，这是有千余平方米的大厅，几十名中年女子低头忙碌着，每人的前面都堆放着十几箱砂糖橘。她们很麻利地拆箱，又从箱顶选到箱尾，之后重新装箱、上秤、打封，这一道工序下来后，一小箱砂糖橘才能出卖。徐奎说，往年是用不着这样挑选的，进来什么样，就什么样卖出去；可今年不行，不选一次的话，来批发的商户根本不要。有些老户来了，因为在这一下子选不出来那么多箱，就让他们自己回去挑选，可是有几户回去后就再也不来上货了，说是将货拉回去后扔掉了一半，有的一箱选不出几个好的，干脆整箱扔掉了。
　　
　　徐奎的话音刚落，一位自称姓刘的大姐说，她本来是在这里搞卫生的，可从1月份开始，她和众多保洁姐妹被水果批发商临时雇用，整天坐在这里挑烂橘子。“在这里挑了一天，回家什么都不想干，床都上不去了。不仅手痛、胳膊痛，浑身上下没有舒服的地方，这些年哪干过这样的活啊！”
　　
　　离开了这家批发大厅，记者在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又走了几个批发大厅，每走进一个大厅，迎接记者的还是这大堆大堆泛着金黄色但已经腐烂的砂糖橘，业户们说，这全是他们扔掉的。
　　
　　“为了挑出烂橘子，我们市场还特意找了很多人专门做这个，无形中又增加了橘子的成本。”徐奎说，市场里这小山一样的橘子堆还不算壮观，“你们再去垃圾场看一看吧，这东面或北面郊区的垃圾场，也全变成烂橘子堆了。”在徐奎的指引下，记者来东陵区文官屯附近一个垃圾场，远远就能看见这里一片橘黄色。
　　
　　走近这个垃圾场，夕阳下，橘子的金黄更加耀眼。几名中年女子拎着袋子在垃圾堆上寻找什么。其中一人的两只袋子已经装满了，她告诉记者，家里养了好几头猪，一个月前她就发现这里有大量的烂橘子，拿回家用大锅煮了以后，掺到饲料里，猪很爱吃。
　　
　　她们说，有时一天能拉来好几卡车烂橘子，这个垃圾场至少堆了三四十万斤，“我们即使捡回去给猪吃，也要挑好的。整个垃圾场全被烂橘子盖起来了，过几天冰化了之后，这八家子一带，得全是烂橘子味。”
　　
　　烂局之痛
　　
　　徐奎说，他只是给老板打工的；而周玉会，则是地道的水果批发大户，是老板，而且这几年是靠着砂糖橘起家的。
　　
　　提起砂糖橘，周玉会说，他今年至少要赔100万元，但他还能挺得住，也不后悔。“本来搞水果就是有风险的，就是没想到今年能赔得这么惨！”周玉会说，好在他经历过沈阳八家子水果市场砂糖橘的暴利时代，他的原始资本积累就是在那几年。
　　
　　虽然100万元变成了垃圾，可在交谈时，只是偶尔有一丝无奈会爬上他的脸。“那几年这钱真好挣啊！”周玉会告诉记者，大约从2006年到2008年，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里一部分人一下子发了起来。那时，砂糖橘在广东的收购价在每斤1元到1.5元之间，加上每斤0.8元到0.9元的运费，到沈阳每斤也就合2元到2.5元之间。而水果市场的再次批发价每斤在3元到5元之间，去掉损耗，平均下来每斤净挣2元左右。批发水果每斤能挣2元，这可是有水果市场以来利润最大的，可以说是暴利了。小的批发户一个水果季节下来，也能批发个十车八车的，大户可达300多车。“要知道，一车就是5万斤啊。一斤挣2元，这就是10万元的利，弄个十车八车的，就是百八十万啊。”
　　
　　周玉会告诉记者，他最多的时候一年批发过100多车，那就是1000多万元的利润。他说，2006年，八家子市场里做砂糖橘的只有十几家；可到了前两年，就增加到了100多家；而今年春节前后，却有了200多家。
　　
　　讲起今年的砂糖橘生意，周玉会说，全市场有200多家争着做，就看前几年有些人挣了大钱，可今年一下全完了。提及赔钱的数字，周玉会说，像他这样扔进去百八十万的太多了，“整个八家子市场，估计咋地也得扔进去5000万！”
　　
　　“这5000万还是个保守数字。”周玉会说，进来的车基本上是有数的，往年在高峰时，每天70车左右，平时也就是30车到40车。全年，也就是全季节，在3000车到3500车。而今年高峰时，一天进来过140车，现在还没有收尾。收尾后，估计这一个季节能达到5000车到6000车左右，每车5000斤，“这可是一个很吓人的数字啊。”
　　
　　“赌橘”代价
　　
　　谈到今年为何赔得这样惨，业户们几乎是众口一词：收获时广东产地雨水太大，个别地方还经过轻微霜冻。这样一来，橘子不仅口感不好，发硬发柴，最关键的是保存不住。往年，进来的砂糖橘可在这个季节保存一个月；今年，保存十天半月的就不行了，有的刚刚落地就开始腐烂，再加上每天有大量的砂糖橘进入市场，三五天内批发不出去，就只能眼看着慢慢烂掉。
　　
　　一名叫小卉的业户告诉记者，她本来美容院开得好好的，可看到砂糖橘很赚钱，今年就突发奇想弄起砂糖橘。小卉说，1月初，她和两个最好的姐妹凑来40多万元，一次性从广东清远运来四车砂糖橘，一周之后，总共收回5万。“几年的辛苦，几天内就全赔光了。”“我想哭都找不到门！”业户郑先生操一口南方口音，“在这个市场干七年了，可这次差不多家底快赔进去，快100万啊！知道今年这橘子不好，但觉得自己的老客户多，遍布东北，可进来后，压到每年的半价也批不出去，人家说拿回去就烂了。不挣钱也不好再批给人家了，只好自己受着。”
　　
　　采访中记者得知，今年这八家子水果市场来了不少新面孔，除了如小卉这样不知深浅的小字辈外，也有生意场上的老江湖，但也是赔了。冯先生本是在辽东做矿石生意的，说金融危机生意不好做，就转过来做水果，结果100多万打了水漂。
　　
　　但也有在这次重创当中没有受到损失的，“看见果子不好就不进呗，这没有什么学问。”韩女士为自己今年放弃了砂糖橘的生意而感到十分得意。
　　
　　“知道这种情况，当时在广东不收购不就行了吗？”面对记者发问，业户周玉会苦笑了一下，“是啊，现在很多人都这么说，可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
　　
　　由于这几年广东的砂糖橘销量好且利润大，所以，为了到收获时能抢到货，有不少人在果树开花或春季时，就去广东“包园子”，也有人叫“买青苗”，就是在果树离成熟期很远时，就把果农的地成片包下，交定金并签合同。收获时，包下果树的产量不管多少都是商户的了。
　　
　　包了人家的果园子，如果不收果，那十几万或几十万定金就没有了。虽然明知道果差些，总觉得不会赔太多，但也有聪明的。周玉会说，今年八家子市场里就有人在收获时，一看今年的果不行了，啥话也没说，就告诉果农这些砂糖橘他不要了，定钱也不要了，接下来是否还包这个园子等明年再说。
　　
　　扔了定金的，也是今年赔的最少的。“舍不得定金才赔成这样。”采访时，有业户这样告诉记者。
　　
　　“包园子的毕竟是少数，可那些不包园子的，为什么明知道今年的果不行还要进货呢？”“你这个问题同样是很多人要问的。”周玉会回答记者，“搞水果的这些人，骨子里全有种赌性，因为搞水果同蔬菜和海鲜一样，随时都有很大风险，这些人爱冒险习惯了。可这么些年，即使有时赌输了，也就是赔个十万八万或几十万，像今年这样，这么多人赔了这么多，这在这个市场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殃及池鱼
　　
　　在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周玉会指着已选好的堆成小山的砂糖橘说，往年，这23斤到25斤的一小箱，批发价应在75元到90元之间，最高时达到过130元一箱；而今年，这一小箱5元到10元全往外发，总比烂在手里强。
　　
　　在沈阳市内的零售市场上，今年砂糖橘的价格也低得惊人。在多家大型水果零售市场中记者看到，二十几斤一小箱的橘子也在5元到15元之间。
　　
　　一家水果店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往年，这种橘子进来后，放上十天半月的都行，价格也特别好；可今年，这么便宜了也没有人买，最低时5元一箱，“要知道，这个装水果的箱子还值两三元呢！”
　　
　　谈及原因，这些卖水果的都说，今年的砂糖橘不仅放不住、烂的多，而且味道也不好，所以没有人买。“今年的砂糖橘价格这样，对我们零售者来讲也是好事。”一些水果店的经营者还说，受砂糖橘的影响，其它部分水果的批发价今年也要低于往年，尤其橘类水果，是继香蕉后价格跌幅最大的。
　　
　　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的业户将今年赔钱的原因全归结为广东那边的天气，那么，广东那边的果农又是什么态度呢？记者进行了电话采访。“其实，今年我们这些果农也有太多的无奈，损失也是很大的。”广宁县排沙镇的果农冯里强向记者介绍，广东今年在收果时，寒流一次接一次，对他们打击实在太大了。
　　
　　“以我为例，在寒流到来之前摘下了1000多斤砂糖橘。谁知天公不作美，我还没销售出去，寒潮和雨水就已经袭来，结果橘价大跌。我忍了两天后，最终被迫出手。”
　　
　　“如果不卖的话，价格再跌就更惨了。”更令他着急的是，他的10多亩地、约4万斤砂糖橘，由于都是种在山坡上，一月份时部分出现霜冻。“如果卖给老客户运到北方，说不定会成什么样子。所以，我选择了卖给长江以南的安徽和浙江的批发商。”
　　
　　他还告诉记者，东北市场占据广东砂糖橘销售的大半江山，是北方市场的重中之重。近期他们广东的收购市场萎靡，直接导致砂糖橘价格下跌。主产区四会、郁南、德庆、佛冈、云浮和封开等地，一月份优质果的市场交易价均跌到每斤1.3元，个别地方，如广宁则跌到每斤1元以下，更惨还有只卖到每斤0.3元的，“我们果农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针对今年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因经营砂糖橘而众多业户受重创的事，沈阳市大东区工商局新东工商所的市场管理人员对记者说，多年来，八家子水果批发市场一直是他们来管理的，这里的繁荣是他们的骄傲，但今年的事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分析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他们认为，搞水果生意本身就是有很大风险的，但这些年来，市场里的业户们从来没有受过大的挫折，所以胆子越来越大，这样，报着投机或赌博心态的人也越来越多，从这点看，这次的赔钱是预料之中的事。这对这些业户们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教会他们以后要看准市场，把这个行业的风险性考虑得更高、更周到一些。“水果这个生意看着是来钱快，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针对这次的砂糖橘赔钱事件，工商部门还提醒这些业户，“‘果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句话虽然是用在股市上的，但用在水果市场上也不为过。”
　　(时代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