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奇渊 澎湃新闻网

日本和美国的TPP谈判，在农产品这个议题上卡了多年。农产品领域甚至被称为日本谈判的“圣域”之一，日方在该领域的利益不可触动。

奇怪的是，根据2010年的普查，日本约有238万人口从事农林牧渔业，这个农业人口，仅占日本全国人口的2%还不到。而且，日本的农业人口还一直呈下降趋势。

那么，这2%不到的农业人口，何以对TPP谈判造成这么大的阻碍作用——是TPP谈判对日本不够重要吗？

不对，TPP谈判对日本很重要。对于TPP（跨太平洋合作伙伴关系）的经济效应，不少研究结果均表明，其对日本经济增长将起到显著的推动作用。因此从野田佳彦开始，日本政府经济改革的两大举措之一，就是推动日本参与TPP的谈判。

那么到了安倍，当他像最后的武士那样摸索出三支箭的时候：一支箭是财政巩固，但在2014年4月的提高消费税，给日本经济带来了远大于预期的冲击，现在看这方面改革已经是中止了；另一支箭是结构改革，但目前也几无建树；事实上，现在只有货币政策发挥了作用，但是，用流动性政策无法解决长期性的结构问题。美国政府和经济学家也在警告：目前过度依赖于货币政策的做法，无异于一种赌博。

在这样的情况下，TPP作为一种结构性的改革，不会增加财政开支、不会给货币政策带来压力，但却会通过更低成本、更便利的国际贸易，带来日本的经济增长。这不仅是结构改革的应有之义，而且也和安倍三支箭当中，“要使自由贸易协定对日本国际贸易的覆盖率达到80%”是完全一致的。

可见，TPP不仅对日本经济非常重要，而且也是安倍政府结构改革的一个重要政策突破口。那就更奇怪了，为什么2%不到的农业人口，竟然能够对如此重要的经济战略，起到如此明显的阻碍作用呢？

毛主席说：统一战线是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一**宝。革命要取得胜利，就必须在各种不同的情形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织革命的统一战线。那么日本农民也是这样的，在农业生产的价值链基础上，他们形成的统一战线也很给力。

统一战线上的第一支力量，就是兼职农业人口，这些人一般在公司、政府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下班之后回家务务农。这份地通常是继承祖上得来的，下班当作花花草草那样修剪，农田就像个花园。这种劳动既陶冶了情操，又可以获得一些额外的收入。而且也有农闲的时候，做起来并不那么辛苦。在这些兼职的农业人口中，不少人的兼职农业收入，甚至超出了白天在办公室赚的钱。

第二支力量，是农业旅游，也就是中国的农家乐。日本开展农家乐已经有四、五十年了。那时的日本和当前中国的发展阶段差不多（日本1968年超过德国成为第二大经济体，而中国是在2010年超过日本成为第二的）。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农业旅游也已经枝开叶茂，涉及了千千万万非专业农业人口的家计生活。

第三个同盟者就更厉害了，也就是我们要隆重推出的日本农业协同组合（JA-Zenchu），简称农协。这个机构有多厉害呢？

可能不少人知道日本的经团联，这个机构确实已经很厉害了：日本各大企业、商社的董事长或总经理几乎都参加了经团联组织，并担任各种领导职务。经团联的会长，更是被称为日本的“经济首相”。

大手町处于东京的繁华地带，经团联在大手町就有一幢大楼。而恰恰就是在经团联的旁边，日本农协比肩盖起了一座大楼，甚至比经团联还明显高出了一头。日本农协在气势上一点不输给经团联。那么农协的底气从何而来？

日本农协是一个综合性的商业组织，经营领域涵盖贸易、银行、保险、销售等等等等，甚至还包括为农协组织成员提供丧葬服务！

不仅仅是经营领域广泛、无所不包，而且农协的网络巨大，在日本全国从城市到农村都有其分支机构。不仅如此，其经营的金融业，业务量可谓巨大。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统计，多年前，农协银行存款余额已达91.62万亿日元（在本轮日元贬值前，约相当于1万亿美元），这个规模，甚至不亚于日本三大银行的规模。

可见，日本农业人口虽然很少，但如果考虑在其价值链上的广义农业统一战线上的同盟者，日本的农业人口占比可以从2%不到，提升到10%左右。其中还包括像日本农协这样的金融寡头。

反过来，这三类同盟者也必须支持日本农民，因为兼职农业人口、旅游农业的兴衰，也和农产品价格有关；金融寡头的资财虽然雄厚，但如果日本农民的收入出了问题，他们的贷款恐怕也会面临不良。于是这些力量就达成了一致。这时候，日本加入TPP就碰到了严重的障碍。

不过，问题最终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就是经团联和农协宣布合作。前者将鼓励企业成员与地方的农协成立农业生产公司、把企业的IT技术推广运用于农业生产、推进共享物流基地等等。这个合作协议的达成，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日本国内的TPP谈判障碍，经团联代表的工商界终于获得了实惠。

不过，当签约完毕两个会长握手的时候，经团联会长深深一鞠躬，而农协会长只是微微的一个侧身——农协会长的腰板，还是像农协的大楼那样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