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下老家有一株金橘树，主干足有茶碗口粗，在一米高的地方又分了三个壮实的分枝，每到秋天，金灿灿的果子又大又甜，让我们在大饱口福之余，也给院子凭添了几分丰收的喜悦。那株树已经在我的院子里生长三年了。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在离家近百里的一个农户花木园子里发现了它，惊诧于在寒冷的冬季它还硕果满枝，而且味道出奇的甜美。主人告诉我，这是不值钱的物种，家里人早就吃厌了，马上就要把它挖掉腾地出来栽棵桂花树。我大喜，央求他卖给我，他很豪爽地送给了我。于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两台车，花了几百元人民币，做了一个行家戏谑没有一点经济头脑的蠢人，把它搬到了我的院子里，当年就硕果满枝，在去年家里建围墙时，为了不影响到它，我不惜将围墙拐了一个弯。却不料去年临近春节的那场可恶的冻灾，把它冻坏了。冻灾过后的最先几周，它的叶子还是青绿色的，后来每个周末我回乡下，发现它的叶片一周比一周变黄，终致憔悴不堪了，我上网查询也未找到相关有效措施，不知所措，家人安慰我，等春天来了再看看吧，说不定会再发芽。可是春天来了这么久了，它依然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我心想，它真的会死去了。
　　
　　上周五，一个花木专业户来看望我，闲聊中说起了去年的那场冻灾，他告诉我，他去年损失惨重，而且被冻坏的树木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本来树叶看上去还有些青色，却慢慢地变黄，那是因为树从顶端开始发烂，而烂掉的汁液又通过树干传输到根部，引起整株树彻底死去，末了还加上一句，别看现在是春天了，有些树还在继续死亡呢。我想到了我家的那株金橘树，对照他所说的现象，断定它也是在从顶端向根部溃烂了，遂向他求助解救方法。他告诉我，橘树是很容易冻死的，惟一的办法是当时把它拦腰锯掉，用保鲜膜把锯处包裹起来，或许有救，但是现在，可能已经迟了。
　　
　　但我如获至宝，按我的逻辑推想应该现在锯掉或许也不迟，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于是当天下班归家后顾不得夜已煞黑，拿了把锯子，借着微弱的院灯，将橘树拦腰锯断，并将摸上去感觉生生的锯处用保鲜膜包好。我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把橘树从死亡中拯救了出来，心里很是舒畅。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在园子里寻菜的妈妈发现了我的壮举，她隔着屋子大声地问我：“谁让你把橘树锯掉的啊？”我说：“我问了一个专家，他告诉我的。”妈妈说：“橘树已经长出新的芽来了，你怎么能把它锯掉啊？”我飞奔过去一看，可不是，被锯掉的断枝上的枯叶下绿意盎然，一个个芽苞像攒足了劲的运动员候在起跑线上，只等那声哨令响一样。这样的树，分明已经获得了新生。
　　
　　“这是怎么回事啊？上周我回来它还是一副死形样子啊！”看着那株残缺的橘树，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你呀，现在是春天呢，一天同一天不一样，何况又过了一个星期了，你还拿老眼光看它，而且你自己眼睛又不好，晚上还来锯什么树啊！”妈妈责怪我。
　　
　　“我也是想救它啊！我也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呢。就当我做实验啦，实验哪有不失败的？何况它现在肯定不会死啦。”我嘴里为自己辩解，心里对橘树却充满了负罪感。
　　
　　“这下好了，今年没金橘子吃了，至少这几年都结不了啦。”妈妈嘟囔着。
　　
　　“没什么啊，过几年又可以结的。”我说。
　　
　　妈妈不再说什么，我却突然意识到我是在用爱的理由做了一件非爱的事。其实我只要等到第二天白天，看清楚了以后，我绝对不会锯掉它，为什么等了那么久后，却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能等了呢？或许是因为我太爱它、太在意它？错锯的橘树只要它的生命还在，过几年之后还会结出金灿灿的果实，而我们做的看似一些正确的错事，有很多是不能再更正的，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在爱的名义下做出些非爱的事情来。每个人都是。
　　
　　周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