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拍下的红外图像显示了果园灌溉情况。

　　放射照射可以诱发随机变异过程。鲁斯说，这种现象在自然界时有发生，是环境射线或者太阳射线照射的结果。“一直以来，农民都会选择种籽较少的品种，也就是因为照射而导致染色体重排的品种———我们周围到处存在自然射线，它们随时会对果树的生长产生影响。”当然，在自然环境中，果树一年接受的照射约为310毫雷姆，而在加州大学河滨分校育种实验室里的橘树芽木接受的照射为30到50Gy，也就是300万到500万毫雷姆，至少是普通水平的1万倍。
　　
　　罗斯解释说，主动诱发变异的优点是可以针对某个特定特性进行操作，这是农业中一种迅速成型技术。照射加速了新的遗传合成物的产生，然后进行种植、筛选、检测，希望其中至少有一个可以稳定拥有比前代优越的特性。“我们其实就是在重复以前育种者的工作，”罗斯说，“寻找想要的特性，然后加以改进。”
　　
　　“糖果”的优势不仅在于无籽，而且在于不会因蜜蜂异花授粉而结出有籽的种子。对杏、苹果和核果来说，蜜蜂不可或缺，它们每年通过授粉创造数十亿美元的经济价值，但对无籽柑桔来说，它们的影响却是反面的，可以毁掉整个果园的收益。尤其是小型果园，因为种植密度大，你很难把无籽果树种在与蜂窝和其他作物隔绝的地方。
　　
　　事实上，在加州，养蜂人、依赖蜜蜂的农民和无籽水果种植者之间的矛盾一直很大，2007年，加州农业部长曾要求成立“无籽柑桔与蜜蜂共存工作小组”，以协调各方，让他们愉快合作，但很难做到。
　　
　　而“糖果”缺乏可育花粉，这意味着种植者有了一个工作区，不必在开花期将橘树隔离开来，罩上保护网(那样做很贵)。当然，不育消除了蜜蜂和橘树间长期存在的互惠关系，对蜂蜜生产者来说并不好。没有花粉，蜜蜂就缺乏了最基本的营养供应。而且，“橘蜜”可不是随便取的名字，而是根据原料来源命名。
　　
　　不过，虽然新型的无籽柑桔会让蜜蜂失业，却为人类创造了更多工作。除了减少种籽，科学家还致力于研究反季成熟的品种，以填补空白，使得超市里一年四季柑桔供应不断，短工们的工作更为稳定。“要让人们一直有活干，就得研究出全年不断成熟的水果，”罗斯说，“这有社会效益。”
　　
　　目前来说，首先上市的9月份成熟的Satsumas无核小蜜橘，圣诞节快到时是克莱门氏小柑橘，最后成熟的是加州大学研究出的Pixie。“淡季”时柳条箱里装着的橘子要么是库存，要么来自南半球。
　　
　　罗斯想用DaisySL来填补这一断层。但是，Daisy要取得成功，不仅要选择好成熟时机，还要具备一系列美学特征。“我们设计一个水果时，会让它有光滑的外皮，深深的红橙色，这种颜色很热销。”
　　
　　他们并不总是能够取得成功。六年前罗斯和威廉姆斯研发了六月末成熟的淡季品种“金块”。它相当美味———“很多人认为这是他们尝过的最好吃的橘子。”但它是丑小鸭。“‘金块’的外皮有点粗糙，”鲁斯说，“而且颜色微黄，不是人们喜欢的橙红色，达不到设计标准。”
　　
　　不过，就像任何产品一样，有时你不妨直接把新设计投放市场，看看消费者的反应。“金块”未能赢得美国人的欢心，但在欧洲很受欢迎，那里的人并不在意它的皱皮和浅淡的颜色。“消费者已经知道，长成那样的橘子味道很好，”鲁斯说。“没有一款适合所有人的汽车，也没有一款适合所有人的橘子。”
　　
　　取得最大商业成功的品种往往不为普通的柑桔爱好者所知。过去几周你买到的Cuties或Delties事实上可能是第一批投放市场的“糖果”，如果你觉得它们看上去很漂亮，跟你买的上一箱Cuties一样好吃，那只能说明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的科学家又设计出了一款好产品。
　　
　　从文化上说，美国人是反褶皱的。我们会把皱了的衣服熨平，注射肉毒杆菌，用电脑软件修照片，把它们从我们脸上赶走。同样，皱纹也会让水果遭遇不公平。根据柑橘界的美学标准，它们会因外表被分为三等：特佳级、精选级和榨汁级。“要想达到特佳级，水果必须特别光滑，不能有任何褶皱，”加州大学水管理专家戴维·戈德汉默说，“如果橘子皱皱巴巴，会被评为榨汁级，对果农来说毫无价值。”
　　
　　纳维尔橘和巴伦西亚橘的某些品种就有褶皱问题。据科学家分析，这是因为水果生长过快，导致果皮和果肉分离造成的。细胞的快速扩张会造成细小的裂缝，随着水果的成熟，变成显而易见的“皱纹”。每个不好看的褶皱都意味着果农的收益会下降。
　　
　　和人类不同，橘子要想拥有无瑕美肤，不应多喝水，而是要脱水。在生长季节有针对性地减少对橘树的灌溉，水果的生长就会放慢，使得果皮和果肉紧致地联系在一起。到了收获季节再恢复正常供水，水果又会开始迅速生长，达到消费者喜欢的个头。与此同时，果农的利润也得到了最大保证。而且，减少灌溉，对于一个受到干旱威胁的州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水文学者将这套方法称为调亏灌溉(Regulated DeficitIrrigation，简称RDI)。带着对高利润的期许，果农积极付诸行动，但RDI很耗时间，非常低效，而且不可靠。手动调亏要求果农开着一辆卡车，深入果林，从树上摘下叶子，插入压力计，大力加压，直至叶子开始渗水。然后一再重复这个过程。“果农完全没有时间检测足够多的树，”戈德汉默说，“变量太多，你可能碰巧检测到一个特别亏水的树，也可能碰巧检测到一棵水分很充足的，根据这样的抽样来对整片果林进行处置太片面了，容易出错。”
　　
　　这就要用到无人机了。
　　
　　水管理研究者在做这样的实验：让无人机飞过整片果园，用空中成像仪记录不同区域的热度水平。按照固定时间间隔，红外摄像机拍下数千张照片。然后用电脑软件将这些照片拼到一起，做出一幅超清图像，可以显示每个像素的温度指数———温度较低的用冷色调表示，较高的用橙、红和黄等暖色调表示。电线、沥青路、金属塔等呈黄色，把整幅图像切割成片。科学家可以根据图像的色调来判定每棵树的灌溉水平，实施不同的处置措施。
　　
　　戈德汉默说，图像显示，果园的色彩总体不太协调，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灌溉时以为整个果园每棵树喝的水是一样的，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对商业果园的管理来说，这是一个挑战———存在各种变量。一些树喝足了水，一些没有。我们就是要利用科学工具，监控所有树木，使整个果园的灌溉协调一致。”
　　
　　目前这种尖端技术还没有在加州果园充分应用。但戈德汉默表示，这只是时间问题。无人机制造商正在为他们的产品寻找更广阔的用武之地，奥巴马政府已经要求联邦航空局就无人机在美国的民用起草准则。几年之内，果农们也许就可以坐在电脑前，监控着每一棵果树，保证长出的每一只橘子都有着“特佳级”的皮肤。
　　
　　在闻名遐迩的Chez Panisse餐厅，我吃到了最没有设计感的饭后甜点。
　　
　　放在我们面前的甜品碗小小的，装着一小撮黑枣和两个Pixie橘子。黑枣没有打成泥，做成布丁或者烤成蛋糕，橘子也没有用糖渍，甚至没有剥皮。它们看上去更像静物，而不是高级甜品。
　　
　　对于这种极简主义的甜点，食客的反应不一而足。美食评论家金姆·塞文森是这样描述的：“第一次就餐可能不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你坐在那里，对着几颗坚果……然后摆上来一盘未加工的大比目鱼，然后是一堆新鲜青菜……大餐以一小碟桃子奶昔结束，账单高达95美元……对于一些人来说，唯一合理的反应是‘搞什么鬼呢？’”
　　
　　当然，这不是结局。她的难以置信是一种铺垫，最后通向赞赏，赞赏餐厅敢于向顾客展示纯粹的美食，让他们自己去发现天堂。“当我剥开一只产自奥佳谷地的Pixie橘子，它的香味正是你想像中太阳的味道，我的大脑立即调整，作出了不同的判断。”
　　
　　极简主义早期的追随者也走过同样的发现之旅———战胜迷惑，在装饰的缺位中发现更深刻的东西。
　　
　　在Chez Panisse尝到Pixie并非偶然，塞文森专门提及它产自奥佳谷也不是闲笔。“奥佳谷是一个传奇地方，出产好橘子，”吉姆·丘吉尔说，他是丘吉尔果园的业主之一。“他们常常把奥佳谷的橘子送到白宫。”
　　
　　按照丘吉尔的说法，他的Pixie橘子一直在Chez Panisse占据着特殊地位。他进一步指出，是Pixie为今日更大个的无籽橘子铺平了道路，打开了市场。“当我刚开始推销奥佳谷的Pixie橘子时，甚至根本没办法送出去，”他说，“一磅连10美分也卖不到。因为它们不是在橘子当季的时候成熟的，过了一月份就没人买橘子了，那是1987年的事。”
　　
　　你很难记起还有这么一段时光，柑桔仅仅被视为冬季水果，而早春———果农称之为“晚季”———则标志着消费者需求和期待的终结。1965年由加州大学河滨分校培育出来的Pixie成熟时间和果皮颜色都不是最理想的。丘吉尔很庆幸自己1980年误打误撞地种了第一批Pixie，当时他没有足够的橘子市场知识，所以没有犹豫。他只知道这种橘子味道相当棒。
　　
　　幸运的是，当时蒙特里市场的老板和管理者比尔·藤本不是根据大众市场需求来确定自己的进货单，而是靠推销新发现来创造人们的需求。“对于好东西，比尔有着敏锐的嗅觉和眼力，他开始购买Pixie。他的‘密室’里总是晃荡着一些名厨，Chez Panisse糕点部总厨林赛·谢尔在那里找到了Pixie，她把这种橘子加到菜单里。”
　　
　　25年后，Pixie依然是该餐馆极简主义美食的最佳代表。当许多橘子品种被改良，来了又去，Chez Paniesse依然坚持使用有故事的那一种，从那个朴实的甜品碗，你可以追溯到市场，追溯到那个乐观的果农，他用自己的天真打开了一种滞销水果的成功路。“在晚季橘子的销售额中，我们只占一点点。”丘吉尔说，“Pixie不是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橘子，但如果你用嘴巴和舌头来购物，会发现它给你带来很多快乐。”
　　
　　不过，细想起来，柑桔类水果如今之所以大行其道，是因为我们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便利性要与健康结合在一起。和包装好的快餐一样，橘子小小的，便于携带，包装容易拆掉，吃起来很甜。但和大部分快餐不同，它们对你的健康有益。我们相信，橘子是天然的。因为它们长在树上，而树木种在土里。但在超市里，最好卖的品种是数十年来人工干预的结果。换句话说，是精心设计的结果。而那些受到美食家好评的品种，同样来自农业研究机构。它们不能有太多籽，那些太过苍白、太过疙疙瘩瘩、太大或者太粗糙的，都要出局。
　　
　　一旦所有讨人喜欢的特点集中于一个品种，一旦大家都卖同样的东西，你就得想办法把它们区别开来。如今，包装艺术正进入杂货店，橘子和土豆过去是成堆地摆着，现在不同了，火眼金睛的购物者一眼就能看出一只橘子是Cutie还是Delite，因为专业公司对它们分别进行了特别包装。
　　
　　这种包装让新鲜的农产品变成了生活消费品，我们的水果和蔬菜正在变身。面对这种趋势，你难免产生疑问：这种设计风潮的终点在哪里？如果每个橘子都是手可盈握、光滑无痕，都是迷人的橙红色，我们的水果摊将会变成什么样？如果研究者通过设计，把这种球形水果全部变成节省空间的正方形，结果又会怎样？当果农可以使用无人机管理果园，当利润跟协调性绝对挂钩，我们的生活会不会变得完全一致，毫无生趣？（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