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一亩亩的香蕉树趴下了。

　　●平沙镇蕉田占珠海半壁江山，不久前被台风“巨爵”刮坏八成

　　●今年收购价仅为去年三分之一，蕉农生活出现困难，呼吁社会各界伸援手

　　香蕉，它能解除忧郁，因此营养学家称之为“快乐水果”。

　　但为了它，平沙的蕉农却欲哭无泪。

　　眼下正值香蕉收获季，但较之往年7毛一斤的收购均价，今年的收购价跌到了2毛5、3毛一斤，几乎是历史的最低点，但依然滞销。

　　2毛5是什么概念？不计人力，每斤香蕉的成本是5毛左右。

　　今年9月台风“巨爵”发作之时，正值香蕉挂果的关键期。台风吹倒万千香蕉树的同时，也刮伤了幸存香蕉的外皮，导致卖相不佳。而外地香蕉丰收的供求现实，让平沙香蕉价格进一步走低。用蕉农的话说，本来所剩不多，而如今，剩下的又卖不出去。

　　11月6日，我们接到平沙香蕉滞销消息。周末两天，我们进行了紧急走访。由于时间仓促，我们以平沙镇平塘社区五队为样本进行调查，走访了包括蕉农、经销商、农资供应商、市场等整条产业链上的方方面面，同时亦采访了相关的管理部门。

　　在去年的柑橘滞销事件中，几乎全社会都被发动起来，向橘农伸出援手，帮助他们摆脱了困境。采访中，走投无路的蕉农，诚恳地向我们提出了这个请求。

　　令人感动的是，珠海最大的民间公益组织———蓝天使爱心公社通过网络紧急动员，发起第一轮收购香蕉的爱心行动。

　　谁来心疼价贱香蕉？

　　前一天，有老板来收香蕉，一斤2毛5。付了钱，对方“嗵”地一声，随手把香蕉扔进货车厢。看着辛苦一年的成果被如此对待，“我老婆当时就哭了———价贱嘛，人家老板怎么会轻手轻脚？”

　　说这话的时候，56岁的龙儒坤站在自家的香蕉地里。双手粗糙，裂缝里全是黑泥。面色黧黑泛红，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焦灼。说完，他侧过头去。

　　以往，香蕉地头的收购价，都是7毛、8毛一斤。

　　在他的身后，是绵延的蕉林。晚秋的余晖中，没有以往丰年的硕果累累，只是偶见一挂挂香蕉点缀其间。随处可见倒伏的香蕉树，通体枯黄，上面挂着的香蕉干瘪瘦小，就像强行断奶、不足月的孩子。

　　更触目惊心的，是树底下、小路边、水沟旁，到处散落着成堆的香蕉，被人抛弃，自生自灭，表皮腐烂发黑，苍蝇聚散饕餮。

　　“砍下来，一看，没有花皮，2毛5，3毛。皮花了，没人要。求他，勉勉强强，1毛5一斤。要是一挂里有一条有裂缝，或者有一条已经熟了，不好保存，那肯定没人要。只好扔在这里，烂掉。”

　　龙儒坤说，香蕉地现在这个样子，他都不想再看一眼。情愿去找份一天二三十元的散工，挣点生活费帮补家用。

　　龙是平沙镇平塘社区五队的农民，原籍茂名，1977年应聘成为华侨农场职工，后来在此安家落户。由于农场的记忆根深蒂固，当地居民都习惯称自己为“职工”。每个职工可以承包8亩地，龙儒坤家是双职工，一共包了16亩2分地。他说，不用说远的，整个平塘五队30多户、1000多亩香蕉林，跟他的命运差不多。

　　9月“巨爵”吹走一年心血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故事。

　　3月栽种，10月收成，这是珠海香蕉种植的大致时间表。然而，9月的一场“巨爵”，让平沙蕉农们一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同是平塘五队的蕉农曾春和说，9月是香蕉成长一年中的关键时期，“除了草、施了肥……所有人能做的工作都完成了。香蕉挂上果，就等收成———结果，来了一场台风。”

　　“巨爵”虽在与珠海隔海相望的台山登陆，但离得最近的平沙镇成为重灾区。大批果树、花卉、蔬菜、甘蔗折断、落果、烂叶。在当时的新闻报道中，平塘社区党支部书记陈培华告诉记者，该社区有香蕉种植面积近6000亩，这次台风受损超过八成，加上珍珠芭乐和甘蔗等，经济损失达2000万元。

　　陈培华说的是总体情况，具体到蕉农的直观经验，用曾春和的话来说，就是香蕉树“断了五六成”。让人更沮丧的，是下面还有一句，“剩下的又卖不出去”。

　　台风过后，蕉农们在心痛之余，依然按照以往经验，赶到园中，排除积水，以免造成闷根、烂根；吹歪未断的，扶正、培土；根外追肥、防治病虫害……做了几乎一切可以做到的善后工作，目的就是等着10月收获，能够指望剩下的香蕉回一些本。

　　但是，蕉农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幸存的香蕉树，大部分被“巨爵”留下了“内伤”或者“外伤”。

　　龙儒坤掰开一束香蕉上套着的袋子，指着果穗轴给我们看：“台风太大，这个轴虽然没被吹断，但里面受损。这是给香蕉输送营养的重要管道，它坏掉了，香蕉就长不饱满，非常干瘪，收购商就不想收。”这是“内伤”。

　　至于“外伤”，让蕉农很无奈。台风中，大部分香蕉外的套袋被风吹飞，宽大的香蕉叶片刮伤了表面，留下了雀斑一样的小黑点，就是“花皮”。“这其实不影响口感、营养，但收购商说卖相不好看，就是不收。要收也就1毛5、2毛5。”曾春和说。

　　没了灾害补偿 地租还得交

　　其实，严格说来，这不是平沙蕉农们第一次遭遇风灾。但调查中记者发现，这次风灾几乎成为最后的那根稻草。

　　记者请教相关农科专家，香蕉种植中，除了病虫害，最大的“杀手”就是风灾。

　　龙儒坤告诉记者，今年是平塘五队种植香蕉的第5个年头，以往队里的经济作物是甘蔗。虽然容易遭风，但香蕉较之甘蔗的经济价值还是高出许多。他说，自己由第二年开始种香蕉，当年风调雨顺，刨去成本，纯赚了2万多。

　　但这却是他们香蕉种植史上唯一的“蜜月”。

　　此后连续三年，年年遭遇台风。承包了28亩地的曾春和说，自己原先的十多万积蓄，几乎全部赔了进去，到现在为止还欠卖化肥的1万多，“不知道怎么还”。

　　采访中，蕉农们给记者算了一本明细账：

　　一亩地，种大概90棵香蕉树，产量约计4000斤。不计人力，一亩地的化肥、竹竿(用来固定香蕉树)、套袋(用来套住香蕉)，算下来大约2000多元。换句话来说，一斤香蕉的成本在5毛左右。而现在的收购价是这个数字的一半。

　　龙儒坤指着套袋，说，“这个袋子里外两层，8毛钱。按照这个价格我卖出去，连袋子钱都赚不回来。”

　　连续3年荒歉，在龙儒坤的记忆中。第一年遭灾，政府按照45元/亩标准，对农民进行了补偿；第二年，补偿标准为20元/亩。至于今年，“我前两天问了队长。他说，估计，今年一分钱都没有。”

　　更让他捉襟见肘的，是5年一签的合同今年到期，明年又要续签土地承包合同。“今年的地租还没有交，明年想要续签肯定要先把今年的缴清，同时交明年当年的地租。”他告诉记者，他们家16亩承包地一年的租金在9000元左右。“可是，这让我去哪里找钱呢？”

　　调查地点 平沙镇平塘社区

　　种植香蕉近6000亩，遇上巨爵台风受损超过八成，加上珍珠芭乐和甘蔗等，经济损失达2000万元。据农业部门有关人士介绍，目前平沙镇约有2.5万亩香蕉地，占据珠海香蕉种植面积的半壁江山，因为香蕉滞销，平沙受创严重，但珠海其它地方的蕉农同样受到波及，生活出现困难。

　　调查典型 蕉农龙儒坤

　　种植香蕉4年，承包16亩2分地。今年3月栽种，9月遇上台风。

　　销售情况

　　地头收购　　0.15元-0.25元/斤

　　批发市场　　0.5元/斤

　　零售价格　　0.8-1.5元/斤

　　实际成本　　一亩地，种大概90棵香蕉树，产量约计4000斤。不计人力，一亩地的化肥、竹竿、套袋，算下来大约2000多元。换句话来说，一斤香蕉的成本在5毛左右。但较之往年7毛一斤的收购均价，今年的收购价跌到了2毛5、3毛一斤，几乎是历史的最低点。现在的收购价，只有香蕉成本的一半。

　　种植情况

　　2007年　　秋季至2008年春季，广东由于持续少雨而出现秋冬春连旱，对农业造成影响

　　2008年　　1月中旬，寒冷天气重创西区农业，平沙镇1.8万亩香蕉被冻坏。

　　9月台风黑格比来袭，农作物受灾面积9452亩，光横琴受灾镇蕉田就达3700亩

　　2009年　　3月栽种，9月台风巨爵损害八成蕉田，10月各地香蕉上市，11月严重滞销

　　产业链

　　收购商两毛五收来五毛卖出

　　在去龙儒坤家香蕉林的途中，我们碰到了一位姓阮的香蕉收购商。他说，他从事香蕉收购已近10年，来平沙收购也有近6年历史。当天他收购了5吨香蕉，每斤0.25元。

　　在他的印象中，去年平沙的香蕉收购价平均约为7毛钱一斤。今年价格这么贱，他认为一方面由于本地香蕉卖相不佳，不够饱满，表皮粗糙；另一方面，广东别的香蕉种植城市没有遭灾，加上海南等外省种蕉大户丰收，市场供应充足，导致收购价格一路走低。

　　“价格这么低，别人都以为我挣钱，我哪里有钱挣？”他告诉记者，近来他每天在平沙收一车香蕉，当晚赶回广州，在广州江南市场脱手，价格在每斤5毛左右，一车的毛利约为500元，“整个市场就是这样随行就市，大家都没办法。”

　　农资商

　　3年风灾

　　外借20万元收不回

　　采访中记者获悉，种植香蕉最大的成本在于化肥，占了总成本的7成左右。而蕉农们一般手头的“活钱”不多，大多采用赊欠形式，待到收成、卖出香蕉之后，再将钱还上。那么，与蕉农们息息相关的农资行业，在这场荒歉中遭际如何？

　　与曾春和、龙儒坤合作多年的，是在平沙镇五一三广场街的平沙丰农生资部。采访当天，老板陈世石不在，健谈的老板娘看铺“我们可以说凄凉了，但平塘那些蕉农，更凄凉！”陈世石一家在平沙镇经营农资已近10年。“农民来买化肥，有钱的当场给。没钱的打个招呼，先赊着喽。”但如此一来，农资经销商也就此和“靠天吃饭”的农民绑在了一起。连续三年风灾，陈世石一家在外的欠款就已近20万元“你去催他还钱，他说没钱还，要不给你斩些蕉？”老板娘苦笑道“难道你去要他命吗？”

　　街头自销蕉农上街练摊

　　由于香蕉销售大面积滞销，众蕉农欲哭无泪。为尽量挽回损失，龙儒坤不得不硬着头皮到市场练摊。

　　6日清晨，他骑摩托车，用竹篓将熟透的60多斤香蕉运到离家一公里开外的美平市场旁的一条小街上，摊开一张麻布袋叫卖。市面上1.5元/斤的香蕉，他只卖0.5元/斤。尽管价格这么低，但从早上忙到晚上八点，他才卖出四十多斤香蕉，赚了二十多块钱。这一战果比起一般的小贩已经算不错的了，但对于他种植的16亩共计30多吨香蕉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由于销售萎靡，近期像龙儒坤这样被逼无奈出来练摊的蕉农骤增，俨然成了平沙街头一道风景线，但热闹喧嚣的表面下透出的却是蕉农的辛酸和无奈。

　　镇农业部门

　　祸首是供大于求

　　去年销售红火的香蕉今年为何遇冷，收购价“齐跳水”，甚至三毛钱一斤也无人问津？平沙镇农业技术部门一位负责人表示，农产品市场的变化和波动一向很大，今年香蕉销售遇冷，罪魁祸首是市场供大于求。进入十月，全国各地的香蕉纷纷上市，超出了市场的需求，导致平沙香蕉滞销，收购商再趁机压价，致使价格一跌再跌。

　　该负责人同时透露，除了售价低迷，频频袭来的台风也令蕉农损失惨重。平沙镇2.5万亩香蕉地，9月遭台风“天鹅”重创，过半香蕉发生倒伏，给当地蕉农带来超过千万元经济损失；有的香蕉表面被叶子划伤，留下黑色的瑕疵，虽然不影响品质和口感，但被收购商当成压价的砝码。

　　去年珠海柑橘受橘虫传闻影响，也曾出现大面积滞销，但在媒体的呼吁下，政府部门和民间公益组织联手发动企业及爱心人士以农家游的形式到田间地头现场采购，为橘农解决销路问题。此次，也有不少蕉农呼吁政府联手媒体、旅游部门借鉴柑橘销售的经验，搞农家游项目。但该负责人却表示质疑，他认为，香蕉与柑橘不同，柑橘可现摘现吃，适合搞农家游，但香蕉挂在树上，绝大部分还是生的，必须摘回家存放几天待其成熟后方可食用，而且一挂香蕉动辄三四十斤，分量也超出了普通人家的消费需要。

　　支 招

　　每年的10月、11月，香蕉大量集中上市，总会引发收购价较大幅度滑落，这是困扰蕉农的“老大难”问题。但农业部门有关负责人表示，蕉农也并非全无对策。香蕉成熟一般需要一年多时间，农户可通过微调种植时间，错开香蕉的上市时间。“最好赶在台风季节前销售，这在技术上是可行的”，该负责人表示，今年虽然大部分蕉农蒙受损失，但也有一些成功案例。有蕉农赶在台风前将香蕉上市，既免遭了台风袭击，产量很高，另一方面由于上市时香蕉不多，收购价也比现在高出一大截。

　　镇农业资源管理中心

　　对售价无能无力

　　香蕉大面积滞销、收购价大幅滑落的消息引起了平沙镇农业部门的高度重视，近日迅速展开行动，帮助蕉农挽回损失。昨天上午，作为平沙农业主要管理部门的平沙镇农业资源管理中心(下简称“管理中心”)书记甘吉书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连用几个“很严重”来相容今年香蕉销售面临的困境。

　　他表示，为化解危机，管理中心在镇政府的部署下采取了多种措施，一方面是向政府部门报告，为蕉农争取政府扶持；二是成立市场部，为蕉农联系买家，开拓市场；三是对受灾蕉农提供技术培训以及优质良种，帮助蕉农通过种植高品质的香蕉实现增产增收。

　　但甘吉书表示，现在是市场经济，管理中心只负责联系收购商，但具体收购价最终还是由收购商与蕉农协商决定。目前香蕉售价低迷，对于一斤三毛钱的价格，管理中心也无能为力。

　　此外，针对部分蕉农自称因连年亏损无法缴纳地租的问题，甘吉书表示，管理中心并未向种植户收取地租，只是向原平沙农门农场职工收取每亩地50元的管理费。但他同时表示，按规定，一位农场职工只能承包8亩地，有些种植户想承包更多土地只能以较高地租向其他承包户二次承包，导致部分地租达到了每亩500元，但这与资源管理中心无关。

　　据农业部门有关人士介绍，目前平沙镇约有2.5万亩香蕉地，占据珠海香蕉种植面积的半壁江山。因为香蕉滞销，平沙受创严重，珠海其它地方的蕉农也同样遇困。

　　蓝天使爱心公社

　　请市民伸出援手

　　珠海香蕉销售陷入困境的消息传出后，引起了民间爱心团体的关注。日前，珠海最大的民间公益组织———蓝天使爱心公社通过网络紧急动员，发起收购香蕉的爱心行动。据活动负责人陈鹰介绍，活动自周六发起，短短一天时间，吸引了近40位爱心市民报名。

　　昨天下午3时许，这些市民和志愿者分乘九辆车到受创最重的平沙镇平塘五队龙儒坤等人的香蕉地进行爱心采购。现场的情景令他们大吃一惊。成片成片的香蕉树被台风吹倒，黄叶病肆虐令很多香蕉叶密布黄斑，触目惊心。因为无人收购，一些熟透了的香蕉挂在枝头已经烂掉。

　　为帮助蕉农减少损失，爱心市民专门采摘了树上已经熟透的香蕉。截至昨日下午5时，共采摘1500余斤，每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

　　随后，陈鹰带领志愿者将采购回来的香蕉分批运到珠海市福利院、南屏敬老院、前山敬老院，作为献给老人的一份“礼物”。“我们一个团体的力量有限，需要全社会动员起来”，陈鹰呼吁爱心企业和市民踊跃采购，帮助蕉农渡过难关。“香蕉太便宜了，三毛钱一斤，买50斤只要15块钱，对市民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但对蕉农来说，却能帮助他们解决生计问题。”

　　(龙儒坤有16亩香蕉林，采访中他承诺说，他可以带着市民到队里别家的地头上收购，帮助乡亲摆脱困境，并留下手机13926982878。这个56岁的憨厚老农，估计是生平第一次做了这个“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