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兰潮溼多雨，适合栽种金枣，台湾的金枣產量90％以上来自于此。图为果农採收金枣的样貌。⊙徐惠隆／摄影
　　
　　成熟的金枣顏色黄如金，味酸甘而芳香。⊙徐惠隆／摄影
　　
　　金枣经糖渍、盐渍等方法能制成「蜜饯」，相传是清朝官爷所传授。⊙徐惠隆／摄影
　　
　　宜兰潮溼多雨，适合栽种金枣，台湾的金枣產量90％以上来自于此。图为果农採收金枣的样貌。⊙徐惠隆／摄影

　　金枣制成的成品叫做「蜜饯」。顾名思义，蜜饯就是「甜甜蜜蜜的饯别」。这是美丽而感人的传说，把爱意隐微的意涵，包在蜜饯之中。
　　
　　宜兰的传统名產金枣，自清道光年间以来享有盛名。学名「金橘」的金枣，植物学上说它是芸香科常绿灌木，高约七尺，五月开花，五瓣，白色，果实椭圆，充沛雨量的山坡地及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最适合栽种，有人叫它「金桔」、「金柑」或「牛奶柑」，一般都以「金枣」称呼。兰阳平原濒临太平洋，三面环山，残冬初春之时，多雨，云雾缭绕，气候潮溼，山脚晨昏雾气濛濛，这是金橘生长的基本条件。台湾没有一个县市盛產金橘的，这是老天爷给宜兰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台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金橘產量在宜兰，是独有农特產。
　　
　　时至今日，金枣的风味已经稍有变化，制作方法则随着科技发达而越卫生可靠。从选果清洗、盐渍、针刺、漂水、杀青到糖渍，乃至乾燥、分级、包装等步骤，让金枣成为宜兰特產，特有的风味征服每个人的味蕾。
　　
　　百多年来，金枣的蜜饯制作有着它的故事趣味。但让金枣浮上台面，追溯源头，礁溪匏崙的阿凤是个转捩点，她本身也是个传奇。
　　
　　年轻时，她不幸染病，把双眼弄瞎了。大约五十年前，随着丈夫出入果园。靠着灵敏的嗅觉，闻出金枣飘散的醇香，她知道这是上天给予的恩赐，感悟到「做出来的食品，我自己敢吃，才安心地卖出去」的良心哲学，阿凤与金橘树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初夏，金枣树花苞开了，香喷喷的味道引来果蝇、蚊蚋，阿凤照顾着这一大片金枣园，呼吸着园里的清新。她嚐到金枣特有的清香气息，同时预测那年的收成状况。
　　
　　蜜饯是「什食仔」，适宜浅嚐辄止，吃不饱，吃多了也不好，只是一种酸甜咸甘风味的感受，制作过程的精致、风味，乃至包装，都是给人良好印象的一部份。看着黄金橙橙半透明的金枣蜜饯，彷佛看见清朝那个时代，蜜饯飘香，虽然阿凤看不到……
　　
　　●
　　
　　清晨的乡野，薄雾从四方拢来，天才矇矇亮，远方鱼白肚的顏色在变化中透射着。昨夜凉冷的感觉还留存在茅檐滴落的竹篱间，槛栏里的两头牛哞哞低鸣，该是外出干活的时刻。礁溪龙潭的李姓人家烟囱裊裊升起炊烟，好像传染连结一样，不旋踵间，家家户户炊烟四起。公鸡再也不能偷懒，伸长脖子，起劲喔喔高鸣，一瞬间，整个大地甦醒过来，阳光露脸红咚咚的，人声、牛哞声、鸡鸣声，还有写着「六畜兴旺」槛栏里的鸭鹅也不甘寂寞赶着早晨的闹热。
　　
　　这是清道光、咸丰年间的轶事。
　　
　　李雄飞是噶玛兰厅府上班的衙役，这一天，他戴上胥吏小帽，赶着到城里，厅衙门工作非常繁琐。县老太爷一副浪漫个性，学问好，脾气却怪得很。今天他要审理一对兄弟分產和噶玛兰人间土地的纠纷事件，已经分卷看了几天，对其中来龙去脉总算有了个谱，了解土地无辜，只是兄弟阋墙，因彼此认为分配不公而酿成抢夺事件，也因分產而让事情复杂了。
　　
　　县老太爷朱材哲来自湖北。他瞇着眼睛看状纸，看着看着，那状纸上的密密麻麻字粒突然化成跳动的精灵，向他不断捉狭狎笑，笑他一个堂堂正正好端端的高官俸禄庶吉士，一贬就跨海来台，还颠沛流离发配到偏远的噶玛兰厅来。这朱材哲空有一身才学，行楷书法写得呱呱叫，哪知忤了皇帝的怒，那才是冤枉的事哪！
　　
　　道光26年！朱材哲十年寒窗苦读，五年内连续取得举人、进士资格，好不容易登上黄榜，并以字画、诗词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负责宫中文书誊写和校对工作，他，或是好学吧？天生一副眼力差，深度近视，写起字来，书籍、奏章都贴着眼睛。某天清早，道光帝巡走内府院，通报太监高声传诵「皇上驾到」，也不知是朱材哲认真过度，还是怎样地充耳不闻，他依旧俯案抄书，来不及下阶迎驾。等到皇帝大驾光临，他才惶恐仆倒在地，嵩呼万岁，已经来不及了，皇帝威仪何在？隔了些时，他接旨奉命来台，贬谪外放，接掌噶玛兰厅通判，从京师走了三个月抵达福州，跨海渡过黑水沟，又走了三天两夜的淡兰古道，翻山越岭才来到噶玛兰。这口气怎能让才高八斗的朱老太爷吞得下去？已经快六十高龄了，眼看就要衣锦荣归，享乐天伦，哪知来到远在天涯海角的噶玛兰，这是垦拓新辟之区，汉番杂处，彼此间争论不断，难以平息。
　　
　　平时升堂论事，评断民争之后，朱老太爷读书写字，乐在其中，天高皇帝远，过去的辉煌宫中岁月，且不去理他，此处事简人少，做个通判也还惬意舒适。有一次厅民纷争兴讼，朱材哲委由师爷审案，厅民跪地大喊「大人……冤枉啊！」朱老爷一听，眼睛一瞇，喊着「大人本是京师翰林院庶吉士，被贬到噶玛兰厅来，当然冤枉啊！」心花一开，果真他就认真审案了。閒暇时，一卷《唐诗》在手，咿唔诵读，兴起吟诗作对念头。问道：「厅内可有读四书五经才者？」湖北人乡音重，衙役李雄飞上前，听到的是「可有挑四十五斤材者？」于是外出找来体格健硕夯汉。朱材哲一看，瞇着眼睛问：「你读过四书五经？是个才子吗？」夯汉壮着胆子说：「我是材者，不只挑得四十五斤（四书五经），两百斤也挑得动！」
　　
　　一日，朱材哲下乡访求民隐，从噶玛兰厅出了衙署大门，过护城河，往西走，过了西势大溪（宜兰河）便是一片蓊郁山林。这里山峦迭翠，噶玛兰人已经退到河海或内陆去了，大部分的田园绿油油的，都是汉人胼手胝足，合伙开凿水圳，灌溉耕作得来的，只其中还看得出噶玛兰保留地的痕迹，留下官府与开垦大户的一些良心。
　　
　　这一天，朱材哲来到龙潭李雄飞家。这衙役天生勤劳，个性内向，娶了老婆，生育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生活也还过得去。雄飞说带朱老太爷四处看看，中午留下吃个便饭。这衙役还有三分多田地，还有靠近山脚的杂粮地、果园等。李雄飞难得县老爷光临，献出殷勤，到处张罗，土鸡、番鸭、肥鹅全部上架当作美肴。
　　
　　「那不是金枣吗？」朱老爷把瞇瞇的眼睛张大。「是啊，这些果树本来就长在这儿，没给肥，也没抓虫，到了冬季过年间，它就长出这果子，酸酸的，难得下咽。掉落的果子一多，腐烂了，苍蝇到处，我们就把果子收集一起，煮烂了喂猪。」
　　
　　「嗐！」老太爷的脸色由惊诧缓缓变成迷惑，好像天边飘来的那朵云一样。
　　
　　「这可是皇宫大内的珍馐耶！加上糖渍后，叫做蜜饯，可是贝勒爷、格格公主才可享用的，一般人都还享受不到呢！」
　　
　　朱老爷匆匆用膳，看着李家家徒四壁，慨然一嘆，催着李雄飞返抵厅衙。翻开书，指着一卷画有树、叶子、果实的书，说：
　　
　　「这本书叫做《本草纲目》，上面说『金橘形长而皮坚，肌理细莹，生则深绿色，熟乃黄如金。味酸甘而芳香，糖造蜜煎皆佳。可润喉，生津解渴。』」朱老爷的手指着书页，微微颤动。「好吧，既然噶玛兰这儿有如此珍奇宝贝，你们又都不懂其中奥妙，看你平日勤劳奉公，老实苦干的份上，我就权充师傅，教授你如何制造金枣糕吧！」
　　
　　此后，那年冬天，在厅衙工作閒暇之余，县老爷褪下官服，卷起袖管，就带着李雄飞从摘拔金枣开始。金枣花开在五六月间，果实成熟时都在过年后春天时节。一大树的金枣，黄橙橙地绽放枝头，春风摇曳，便飘来那股芸香科的特有香味，清新翠绿，让人忍不住多吸上几口。早年，我们的祖先看到成熟的果实掉到蜂巢上，蜂巢上的果实没有腐烂，而掉落在地上都烂掉，后来经过很长的时间去观察、研究，发现成熟果实的果皮比较薄，气孔可以很容易藉着渗透、扩散使蜂巢上高浓度的蜂蜜渗入，自然的提高糖度来达到天然的防腐。金枣必须让它「在欉红」，让金枣从青绿色变成黄金黄，鲜橙欲滴。此时，在树下放置蜂蜜，让金枣成熟掉落，那金枣已呈半透明状，掉落之后，马上和着蜂蜜甜味。原本酸甘成性的金枣加了蜂蜜的甜，那种既酸又甘，甘中带甜的自然滋味，不在话下，使得人们不得不流下口涎，这就是「生津解渴」！
　　
　　县老太爷意兴风发，说古今多少吟咏金橘的诗词，信手拈来都是名家之作。宋朝杨万里（咏蜜金橘）写着「风餐露饮橘中仙，胸次清于月亮圆。仙客偶移金弹子，蜂王橪作菊花钿。」还有王十朋吟咏的「黄柑绿橘未分珍，琐碎登盘辄献新。正可呼为木奴子，不知谁是铸金人。」他因直言宰相秦桧把持科举大权而犯忌被谪，却在诗中间接说了秦桧一番，把忠奸性格用金橘黄绿相比，把木奴子喻己，铸金人给了对头。最脍炙人口的是：「金枣落地烂，蜜枣溢齿香。与君道别日，正是枣黄时。捡得蜂巢枣，巢上枣完好。试嚐若佛果，甘甜在心头，且看山伯传，莫忘英台愁。蜜枣嚐过后，愿君不忘我。」山伯英台杭州读书，私下订了终身，蝴蝶坠为信物，十八相送、楼台会，最贴近「蜜饯」的情意。
　　
　　金枣制成的成品叫做「蜜饯」。顾名思义，蜜饯就是「甜甜蜜蜜的饯别」。这是美丽而感人的传说，把爱意隐微的意涵，包在蜜饯之中。身为女子，每当她们的心上人出远门赶考、当官或做生意的时候，就会自己制作一小包蜜饯，用粉红色的绢布仔细的包起来，然后偷偷的塞到心上人的行囊里，她们希望心上人吃下这些蜜饯时，能够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却又有那样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五味杂陈，知道遥远的故乡还有人在等待着他、想念着他。